系统性的土地利用：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必由之路

“如果把地球的历史比作日历上的一年，现代人类生活占据其中的37分钟，而我们在过去的0.2秒内消耗了地球三分之一的自然资源。”

人类对自然资源的剥夺经常被过度低估或忽视。如今，衡量人类对地球生态系统需求的指标——全球环境足迹（global environmental footprint）显示，按照目前的资源利用模式，人类需要1.8个地球。显而易见，我们目前的资源消耗速度已超出了地球的再生能力。

然而，人类脚下只有一个地球。倘若我们想延长人类世（Anthropocene Epoch）——现代人类的历史，哪怕只是一点点，都需要重新思考、重新设计、重新组织我们利用地球表面的方式。所以，我们想要提出一种系统性的土地利用方式：根据生态系统提供的用于生产、调节、支持和文化性的功能重新评估和分配土地利用，以协同经济、社会和环境目标，推动人类社会发展轨迹的范式转变。

土地是人类生存、生活、生产活动的物质载体。通过农业、林业、矿业和其他用途，土地提供了人类生存所需的食物、水、能源，以及大量的经济回报。土地是所有自然资本及其提供的生态系统服务的基础。

土地既是一种丰富的资产，也是一种有限的资源。自工业革命以来，指数级的技术和经济增长使得淡水和土地利用激增。与此同时，食物、饲料、纤维、木材和能源的消耗不断攀升，导致大范围的土地退化。当下，大约75%的陆地环境和66%的海洋环境已被人类严重改变。土地退化又进一步使得温室气体净排放增加、自然生态系统丧失、生物多样性下降，并且使边缘人群更加脆弱。据估计，它将影响至少32亿人的福祉。

土地用途的选择与气候和自然环境的健康密不可分。土地既可以是碳源，也可以是碳汇，它既可以维持，也可以损耗生物多样性。土地既可能是问题，也可以是解决方案，取决于我们选择如何利用和管理它。

土地利用和土地覆盖变化（land use and cover change，LUCC）虽然经常发生在地方层面，但全球各地累积的影响会对地球系统造成严重打击。不同部门和利益相关者的土地利用目标并不总是兼容的，甚至常常是相互冲突的。选择在某一地理区域使用某一土地功能往往会需要在时空维度和不同的利益相关者之间进行权衡和博弈（见图1）。权衡与博弈的依据应该是自然资产与生态系统服务的最佳方案。

比如，在巴西扩大大豆生产带动了经济增长，改善了农民生计和国家粮食安全。然而，为了生产大豆而将大片热带雨林转化为耕地，也导致生物多样性丧失、碳排放增加、碳固定减少，整体上对森林的调节和支持性生态系统服务都造成了破坏，而这些负面影响将外溢到地方、区域和全球层面。

贸易是可持续的土地管理的一个重要维度。一方面，贸易提供了激励，促使当地利益相关者和投资者根据土地的自然资源禀赋和比较优势来决定其利用。这种贸易促成的分工和专业化很可能通过规模效应放大生态破坏。

另一方面，土地是许多公共产品的基础，如水质、生物多样性、稳定的气候，都可以追溯到土地利用。因此，在全球层面上，确保公共产品供给是优先项，但在地方层面上，当地利益相关者必然会寻求增加生产、改善生活——这两个层面上的目标很多情况下可能会相互冲突。因此，土地利用规划不仅需要平衡不同的土地功能，还需要考虑和协调各个尺度上利益相关者的利益。

目前，短期需求和经济收益是土地利用决策背后的主要动机，忽视了不可持续的土地利用模式会造成的长期风险。

为了实现更加和谐及可持续的发展，我们亟需探索出一套系统性的土地利用方式。有效地协调不同地理范围和相互竞争的土地利用功能，可以最小化不同土地功能和生态系统服务之间的利弊权衡，在环境保护和发展目标之间实现协同效应。

例如，光伏农业（agrivoltaics）的做法近年来备受关注。它通过架高太阳能板并在板下种植农作物，将相同的土地面积用于太阳能光伏和农业。美国明尼苏达州的Aurora太阳能项目开展了创新性尝试，将对传粉者友好的种植方式融入到光伏农业项目中。通过在太阳能板下和周围种植有利于传粉者的植被，不仅为野生昆虫传粉者提供了栖息地，还改善了水质、减少了土壤侵蚀，并因此获得了更多的传粉服务而提高了作物产量。

相似地，青海的光伏电场也在利用清洁太阳能板流下的水来种植草被。青海省海南州光伏电站的养殖牛羊存栏达22000多只，光伏农业的做法同时也成功使风速降低50%，土壤水分蒸发量减少30%，植被盖度恢复到80%。

另一个例子是中美洲干旱走廊，由于热浪和不可预测的降雨，该走廊被认为极易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为了应对这项挑战，农民在被砍伐的土地上重新植树，开发了树木植被与咖啡、可可和小豆蔻等作物相结合的复合农林业体系。这种做法有助于土壤保水，避免作物过度曝晒，在改善生计的同时维持热带雨林的生物多样性。中美洲干旱走廊计划到2030年恢复十万公顷的土地，并创造5000个永久性就业岗位。

世界经济论坛与中国环境与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中国社会科学院生态文明研究所、德国国际合作机构、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等机构合作，启动了一个试点项目——中国综合土地利用前期研究。该研究旨在识别通过优化土地利用，识别在生物多样性保护、双碳目标、水安全、食物安全之间建立协同关系的关键问题。

到2050年，90%的土地可能退化。这将剥夺企业赖以生存的关键资源，并使社会经济发生倒退。加之土地退化对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丧失的负面影响，可持续的土地利用对保障企业的未来发展至关重要。根据世界经济论坛的洞察报告《中国迈向自然受益型经济的机遇》，食物和土地利用系统的自然受益型转型有望在中国创造5020亿美元的新增商业机会和2900万个新增就业岗位。展望未来，企业必须重新评估它们与土地相关的业务对生物多样性、气候、淡水和海洋的影响，并采纳基于科学的自然目标。

令人鼓舞的是，2023年6月世界经济论坛新领军者年会的《重新设计土地利用，为了人类和地球的福祉》场次上，政府、商界、学术界和社会组织的代表都正在探索和采取措施，改善地球的健康和可持续性。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资源部部长王广华表示：“自然资源部积极践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贯彻‘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按照‘严守资源安全底线、优化国土空间格局、促进绿色低碳发展、维护资源资产权益’的工作定位，坚持可持续发展，坚持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不断优化土地利用方式，促进可持续发展。”

中国社会科学院生态文明研究所所长张永生分享道：“要解决土地利用和生物多样性丧失、气候变化、粮食安全、水安全和环境污染等问题，就必须跳出传统的工业化模式，将传统工业化模式下土地利用、粮食和生态之间的矛盾关系转变为生态文明下的相互促进关系。只有这样，才能在中国建立自然受益型经济。”

雀巢大中华大区集团事务及可持续发展高级副总裁方军涛表示：“在中国，我们已经和包括先正达、拜耳等企业合作，做出一些新的尝试。近期我们与先正达在山东开展了玉米和小麦的项目，今年早些时候，我们也与拜尔在黑龙江合作了水稻再生农业的项目。土壤是固碳和减排最好的载体，如果能够恢复土壤以及其他生态资源的固碳能力，就有巨大的潜力实现我们的生态目标。我们希望能够看到更多对再生农业的扶持措施。”

“光伏行业也是土地的消费者”，晶科能源全球副总裁钱晶解释道。她说：“我们一直在思考如何与土地共生、共存、共赢，而不是让行业的发展牺牲土地。晶科尝试了在中东部地区推广水光互补、湖光互补，在发电板下设立大概1.5米到2米的支架，板下一些耐阴的植物可以正常生长，同时可以遮阳，降低水表面温度，利于水生动植物的生长。”

远景科技集团首席可持续发展官孙捷表示：“今天我们在讨论中多次提到内蒙古，说明内蒙古是一片热土。内蒙古过往是中国的煤炭之都，但同时它也有非常丰富的太阳能和风能资源，所以远景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建立了零碳产业园，利用周边的荒地和戈壁，建了大量的风电和太阳能发电场，为我们的零碳产业园区直接供百分百的绿色电力。与此同时，我们用动力电池卡车去替换燃油重卡。经过测算，把鄂尔多斯当地的这些重卡全部替换后，可以为当地减少 3000 万吨的碳排放，这个数字是非常可观的。”

社会组织代表、阿拉善SEE生态协会会长周洲解释说：“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和基金会既代表中国的公益组织，又连接了一批中国民营企业家。有120家会员企业在商业自然联盟平台对自然保护作出承诺，我们也鼓励中国企业利用国际工具，比如用科学自然目标（SBTN）去评估企业业务对土地、淡水、生物多样性等方面的影响，设定科学目标，促进企业转型。”

美国反饥饿行动（Action Against Hunger）首席执行官Charles Owubah补充道：“太阳能已经在很多地区被使用。然而，当我走遍世界各地时，发现很多欠发达地区没有人在使用太阳能。他们直接在土地上生活，通过砍伐树木等方式获取能源。我们需要确保在现代城市中提供的设施同样能提供给生活在所有土地上的人们，否则，我们将在十年后再次回到原点。”

因为人类对地球的巨大影响，一个新的地质时代已经诞生——人类世。历史的笔尖在大自然停留了45亿年，而现已转移到了人类身上。这是覆水难收的残酷提醒，但同时也是人类潜力的证明。只要有适当的科学技术、金融工具、管理方法，以及改变不可持续的发展模式的坚定决心，我们就能扭转局面。

我们这一代人正处于地球和人类生活演变的重要拐点。到2030年，我们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未来一百年或更长的时间里，究竟环境被滚雪球式的破坏，抑或在人类的努力下得到稳定和恢复。此刻，是充满危机的一刻，但也是我们决定人类命运的充满机遇的时刻。

世界经济论坛自然行动议程大中华区主管胡悦（Susan Hu）、世界经济论坛自然倡议运营与传播大中华区主管王思雨以及世界经济论坛自然倡议实习生曾子晴对本文亦有贡献。

本文作者：

朱春全，世界经济论坛自然倡议大中华区总负责人

魏仲加（Scott Vaughan），中国环境与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外方首席顾问

张慧勇，中国环境与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秘书处处长

本文原载于世界经济论坛Agenda博客，转载请注明来源并附上本文链接。

编辑：江颂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