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持股除了带来经济效益以外，还有哪些影响？

提到员工持股公司，许多人会想到手工奶酪店或有机咖啡馆。但是，在美国，有6,000家公司都由员工部分或全部持股，它们规模各异，有小型公司也有大型上市公司。在本期“美元与变革”播客节目中，沃顿商学院管理学教授Katherine Klein与Corey Rosen进行了对话，解读员工持股的含义（它既不是要求员工买股票，也不是单纯地允许员工买股票）。

Rosen是美国雇员股权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Employee Ownership）的创始人，他长期以来一直倡导这种企业结构，因为它能提升员工和公司的业绩，增强稳定性，带来更多财富。与此同时，他还是新书《所有权：重塑公司、资本主义及其所有者》（Ownership: Reinventing Companies, Capitalism, and Who Owns What）的合著者。

Katherine Klein：在我们开始讨论这本书的细节之前，我想请你给我们简要介绍一下员工持股。什么是员工持股？为什么这个国家的更多企业需要引入员工持股？

Corey Rosen：我们经常想找到一种既“可行”，又“在政治上可行”的想法。现在能满足这两种属性的想法并不多，但我们知道员工持股可以，因为已经有大量的数据和研究表明，员工持股公司的员工比其他同类公司的员工拥有更多的财富，前者的业绩也要好得多。员工持股公司解雇员工的比率要大大低于其他公司，大概是后者的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在员工持股公司中，员工的退休账户金额大概是同类其他公司员工的三倍。而50%的私营企业员工则根本没有享受退休计划，所以他们的退休账户余额是零。

员工持股有助于财富积累和减少裁员。设定完备的计划后，公司的业绩一般会更好。这意味着，随着更多钱得到重新投资，企业社区会更加繁荣。

但是，此概念不只适用于极少数公司或是利他主义的雇主。该理念自1973年以来已经得到了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的支持。无论是在州级还是联邦级，国会为员工持股计划提供了重要的税收优惠，其提出的鼓励员工持股的所有法案都获得了一致通过。

因此，这一理念不仅在政治上可行，在经济上也可行，但人们目前并没有对这一理念给予足够的重视。

Klein：你认为我们应该更加认真地对待员工持股。员工持股即意味着员工拥有自己所在公司的一部分，这里的员工不仅指高管，还包括普通员工。通常情况下，100%的员工在工作一年左右后，都能成为公司的所有者。

当人们听到员工持股时，他们可能会觉得，“只有奇怪的公司才会那样做。只有左翼公司、社会主义公司、理想化的公司才会这样做。我所知道的公司都不适合这种做法。”该怎么对该理念进行辩驳？目前，有没有哪些我们所熟知的公司从事了相关实践？

Rosen：是的，很多人以为员工持股就是当地的工人合作社咖啡店。当然后者是其中一个员工持股的例子。但是，在美国最大的15家工程公司中，有7家都是100%员工持股制。作为美国最大的连锁超市之一，Publix也是如此，包括其他几所非常大的连锁超市，如在西北地区迅速发展的WinCo。因此，员工持股并不是某种只有左翼社会活动家才会有的想法。事实上，许多员工持股的公司都是其行业中的佼佼者，例如，Gore-Tex的制造商W.L. Gore & Associates。

员工获得公司所有权的方式有很多。我们在书中真正强调的是员工持股计划，又称ESOP。目前已经有大约1400万人参与了这项计划。对那些希望长期发展的封闭型持股公司的所有者来说，该计划具有尤其的吸引力。当然，在“银色海啸”的背景下，企业主可以选择将公司卖给私人股本，卖给竞争对手，或者直接清算。但对于那些想保留公司遗产和文化的人来说，这些可能都不是理想选择。

因为有税收优惠，员工持股计划为这些企业主提供了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方法，那就是把所有权转移给员工。这并不是说员工要购买股票。实际情况是，公司可以借钱购买所有者的股票，并且用员工未来创造的可减税利润来偿还贷款。这与私募股权公司所做的没什么不同，都是借钱买下一家公司，然后用刚买的公司的未来利润进行偿还。只是，私募股权意味着只有少数人能得到好处，而员工持股则意味着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

Klein：根据我对ESOP的理解，公司会建立起一个信托。如果我是一个公司的员工，你也是这个公司的员工，我们会拿到公司的所有权股份，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拿到与自己工资成比例的股票。因此，如果我赚的钱是你的两倍，我拿到的股份也会是你的两倍。那么这具体意味着多少钱呢？

Rosen：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当分配股份时，会有一个最高工资额度的上限。目前该上限是每年30.5万美元。但你刚才说的是对的。如果我的工资是你的两倍，那么我拿到的股份就会是你的两倍，通常来说是这样的。有些公司的做法则更为温和。但是，一般的ESOP公司每年会将员工工资的6%到10%存入其退休账户。这一数字可以高达 25%，目前也有公司这样做。同时，由于各种技术原因，在定期缴款的基础上，公司还可能会给员工一些额外的拨款。

这种缴款每年都会进行，随着时间的推移，分配给员工的股份也会越来越多。值得注意的是，人们可能会担心，“这会代替公司可能为其他退休计划投入的资金。”通常来说，公司最多会提供与员工401k账户资金的50%相匹配的养老金，同时，员工存入401k账户的资金上限不能超过其工资的3%。但首先，这是一项有偿服务。如果你不投入资金，你就得不到任何好处。这种机制偏向于高收入的人，因为他们投入的资金更多，而很多员工则根本无法参与其中。

相比之下，ESOP则不是有偿服务。它并不基于你投入的资金。与其他养老计划相比，它对低收入的员工来说更加公平。与同类公司相比，员工持股公司的次要退休计划可能会更加多元。因此，说ESOP计划取代了其他退休计划并不准确，因为它并没有。

根据法律规定，ESOP不能因为人们没有投入资金而将其排除在外。而401k几乎是一个意外得到实施的计划。它从来没有得到专门立法。一个养老金顾问创立了401k，而后慢慢成为了准则。我不反对401k计划，但就建立一个真正公平的退休制度而言，401k无疑是失败的。

Klein：ESOP公司会给所有员工都提供股份。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好处会逐渐得到彰显。作为员工，我什么时候能拿到这笔钱？这只是一个退休计划吗？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员工持股对创造财富的作用，又在什么时候可以利用这些财富？

Rosen：在法律上，ESOP是一个退休计划。它与养老基金和401k计划等一样，受相同法律——即《雇员退休收入保障法》——的约束。ESOP的法律运作方式是，如果你不是因为死亡、退休或残疾等事由离开公司，那么公司必须在此后五年内开始向你的退休账户分配股份。如果是因其他事由离开公司，例如你退休了，那么该流程就会在你离职一年内开始。你会收到公司的通知，显示“现在是时候在你的退休账户里分配股份了”，公司通常会给你写一张支票，支票金额就是你所持的股份价值。理论上来讲，在一些公司，员工可以继续持有股份，但私人企业一般不会这样做，因为对它们来说，市场就是公司自身。

在上市公司中，有很多ESOP的践行者。上市公司通常有大约3%到5%的股份由员工通过ESOP计划持有。在这些公司中，一旦离职，员工通常会立即得到股份分配。你可以用这些股份做你想做的事。这是一个公开的市场，所以你可以卖掉它或选择自己持有。

Klein：你在书中提出了相关观点，并与当今美国的员工所有制形成对比。我对这种对比以及你所区分的上市公司和私募股权公司的情况很感兴趣。你对那些形式的所有制怀有顾虑，当然，我并不是说你认为它们可以或者应该消失。但是，请跟我们谈一谈你的顾虑是什么，是什么让你认为这个国家的所有制已经崩溃，并且需要扩大员工持股的规模？

Rosen：它的崩溃有两个层面的原因。最强烈的一个原因是，它并没有足够的持有者。过去，人们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人们觉得，“你会赚足够多的钱，然后选择某个退休金计划。随着时间的推移，该计划会支付给你固定的资金，这些资金的价值可能会随着某种成本调整而上升。” 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50%的劳动力都从事于制造业。随着公司的投资增多，员工工资也会上升。当公司购买更多的资本时，效率更高的员工的工资就会上涨。

但是这种关联在20世纪70年代初左右就被打破了。在这期间，员工的实际工资一直停滞不前，而资本投资的回报则实际上每年只上升约8%。道琼斯指数在1973年还是三位数，而现在已经达五位数。与此同时，财富也越来越集中。在美国，三个顶级富裕家庭拥有的财富可能超过其他所有家庭的90%。这一数字令人瞠目。并且有50%的人表示，在紧急情况下自己拿不出1000美元。绝大多数员工认为自己的退休资金不够。他们的感觉是对的。工资似乎不可能超过生活成本上涨的速度。只有当员工也拥有所有权时，这一问题才能得到解决。

鉴于围绕工资的一系列问题，认为可以自己可以用钱买公司的所有权是不现实的。只有几种渠道可以让你成为富人。你可以自己创业，但是没多少人能成功。你可以存很多钱，但这已经越来越难以实现。或者最好的选择就是，选择一个好出身。但人们又无法自主做出这一选择。

其崩溃的第二个原因是，所有权的主要运作方式天生地不利于可持续发展。你在上市公司拥有的所有权更像是在赛马场上对一匹马的投注。你并没有真的在投资。事实上，公司没有用你的钱来购入资本。它们回购的股票比通过出售股票筹集的资金还要多。这并不是真正的所有权。

拥有上市公司所有权的共同基金和退休基金在制度上有很多缺陷，这导致它们无法成为积极型投资者。事实上，大部分的这类交易都是通过算法进行的，所以实际上公司拥有股份的时间非常短。上市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往往任期很短，所以他们和市场的关注点是：“你在下一个季度或更短的时间内能为我带来什么？”这种制度确实更注重短期思维。

私募股权公司的时间跨度则要长一些，可以达到三到七年。但是，其目标也是短期利润的最大化，这样公司就能以比买入时更高的价格出售。关于私募股权收购的一个大型研究项目表明，这总体上是在损耗就业机会，而不是在创造就业岗位。ESOP则恰好相反。

这两种制度几乎覆盖了一半的员工，但其在所有权方面存在严重的先天性问题。紧密持股公司可能是几代人家族型持股，但最终，这些公司都会被出售。它们往往会被卖给前两种类型公司中的其中一种，还能盈利的企业有时甚至会直接关闭。

所有这些所有制都有自己相应的作用，但员工持股需要在其中实现平等地参与，才能推动实现经济发展目标。

Klein：Corey，你研究这个领域的问题已经很长时间了。几十年来，你一直对员工持股很感兴趣，并大力提倡这种制度。你认为是什么阻碍了员工持股的发展？目前，影响投资似乎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公益企业和B级认证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这些概念都是一时的流行吗？

Rosen：在某种程度上，员工持股是一种非显性的现象。如今的ESOP已经覆盖1400万员工，拥有1.4万亿美元的资产。一百家由多数员工持股的公司共拥有近70万名雇员。其中规模最小的公司也有1500名员工。所以一定程度上，这一现象比人们想象中要显著得多。它肯定比现在的工会发展更显著，当然我并不是说它们有竞争性关系。工会发展也得到了很多关注，但私营企业的工会化实际上已经在衰退了。

那么，为什么员工持股没有得到应有的更多关注呢？我认为部分原因是你前边所提到的。在很多人心目中，员工持股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工合作社，不是大公司应该做的事。也有可能是这个概念有点难以理解。“我们是一个福利公司”或者“我们是影响投资者，我们会为生产绿色能源的公司进行投资”，这些都是容易理解的概念。但是，员工持股的概念，特别是通过ESOP进行的员工持股，则涉及到一堆规则和不确定性，这有点让人费解。

在与企业主交谈时，有无数次我所说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你要知道，员工并不会购买股票。” 并为此解释一通。20分钟后，企业主对我说：“你刚才说的我都懂了。想法不错。现在跟我说说员工该什么时候购买股票？”这就是人们对员工持股的看法。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他们不知道从何下手。有些人觉得这种事好得不像真的，他们会想“你肯定对我们有所隐瞒。一定有很多失败的例子。这件事一定有很多问题。”

员工持股并不适合所有公司，但这一概念比人们以为的要实际得多。另外，在商业咨询界，有很多人都不希望他们的客户卖给ESOP公司。因为坦白来讲，如果他们能让客户卖给其他类型的公司，他们赚的钱会更多，咨询费也更高。

Klein：你希望通过这本书达到什么目的？你希望看到什么样的改变，从而加快员工持股的发展速度？

Rosen：我们认为，有三件事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是更深入的认识。例如，加州一致通过了《加州员工所有权法案》（California Employee Ownership Act），旨在通过设立计划提高人们对这方面的认识。此外，国会很有可能会通过一个叫《工作法》（Work Act）的法案，该法案将对50个州的员工持股项目提供资金。这些都将是影响巨大的改变。

第二，至少在某些交易中，ESOP的融资安排还可以做出一些改变。许多企业主对ESOP的一般融资方式非常满意，这一融资过程通常伴随着部分或全部的卖方票据，但对一些企业主来说，某种贷款担保或其他支持可能会进一步推进交易流程的完成。在这方面也已经出现了一些提议。这样做的成本是很低的，只是对现有系统的调整。它会使ESOP有资格获得与各州和联邦政府为很多企业提供的相同的贷款支持。

最后一件事就是，让人们开始谈论这一概念。2014年在英国，当时的三个政党，即自由党、保守党和工党，都说想培育“约翰-路易斯型经济”（John Lewis economy）。John Lewis是英国标志性的超市和百货商店连锁店，并且为员工所有。他们都给这种经济起了这个名字，并将其作为政党宣传的一个重要部分。它一次又一次地登上《金融时报》的头版。他们通过了员工所有权相关法律，而且英国的员工所有权发展比美国快得多。部分原因就是那里的金融媒体和政治家们经常谈论这个问题。这并不是一个多大的变革。这样做也不会让任何人付出代价，更不会造成政治代价。

本文作者：

Angie Basiouny，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编辑、撰稿人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Knowledge@Wharton——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旗下的在线研究和商业分析杂志。本文原载于世界经济论坛Agenda博客，转载请注明来源并附上本文链接。

翻译：张一凡

编辑：江颂贤